追月亮的人

我出生时早产了2个多月，中秋那天来到人世，家里的老人都说我是“赶月亮”的馋猫，奔着月饼来的。然而，小时候的我其实很少能在中秋的正当口吃上月饼。

那时候的中秋节还不是法定假日，若中秋赶不上周末，不在一个学校教书的父母就只能先在学校里跟学生开中秋晚会。小时候，最期待的莫过于快点长大。长大了，上初中了，说不定就能在教室里和父母一起过中秋。

开完晚会通常已是半夜，可是父亲还是会从他所在的学校走1个多小时的夜路来与母亲和我团聚。如今一回想，似乎还能感觉到中秋之夜，母亲在耳边轻轻唤我时呼吸的温度，像是田野间飘来的成熟稻子的味道，又像秋草地里蛐蛐们的呓语。父亲的发梢有秋夜微凉的气息,像是蜘蛛网上沾着的露水的味道，他将我背在背上，轻声跟母亲说：“走吧，回家了。”

那时候，我不明白父母为何对“回家”这件事情如此执着，似乎只要有这个念头，就必须要回去一趟，无论白天黑夜。无数的日子里，都如中秋归家一般，上完晚自习、相聚、回家。前一天的记忆还停留在教师宿舍里，第二天，还闭着眼就已经能闻见家中园子里菜花儿上露水的味道。我在父亲的背上醒过来，问他要去哪里。他拍拍我，说：“我们在追月亮呀！”从此，回家的夜路变成了一个个浪漫的梦。人间的烟火与天上的星星连成一片，在头顶触手可及的地方。月亮里的兔子有时候藏在桂花树后面露着一截耳朵，有时候跑出来，一口吃掉我的糖果。

其实我知道，在父母心中“追月亮”并不是总是一件浪漫的事，或许，他们只是想在那时候苦困的生活里给我一个小孩子该有的甜蜜梦境。他们总是追着月亮回家，又追着月亮离开。我是他们手中那微弱得可怜的灯光，陪伴他们，温暖他们，属于他们。他们这一代人，有很多都是这样，年少时肩负着家族的梦想去追逐自己的明天，以为能走出农村，最终却也走不进城市，最终只能流亡在城市与农村之间。他们放不下对家人的责任，还不完家人成全自己的恩情，更忘不掉自己展翅腾飞的梦想，所以他们愿意奔波忙碌，注定颠沛流离。若是没有家人陪伴，他们走向哪里都不是归途，若是放弃心中坚守的那一份纯粹，他们将一无所有。

我曾紧紧盯着夜路边的每一片树林，每一个灌木丛，监视着里面潜伏的“魔怪”，并且暗下决心，如果他们敢跳出来，我一定自告奋勇让它们先吃掉自己，换取父母的平安。那时候的我，爱他们总是这样笨拙，却又源源不断。上一年级时，我曾央求母亲送我去上学，其实只是希望母亲能像别人家的母亲一样，不用那么辛苦的早起工作，每天，接送孩子、洗衣做饭，看看电视。当然，母亲不可能放弃她起早贪黑的工作，我的“好心”只是换来一顿暴揍。孩子与父母之间，有时候就是这样，你伸出手想拥抱他们，可是他们以为你只是想要一颗糖果。

在自己不能开口表达的幼儿时期，每个人心中应该也是有对父母一千一万个爱的想法。可是到能表达时又不好好说话，一开口就是伤害，一转身就是忘却。像是行走在高速公路上，风景变幻莫测却转瞬即逝，车流熙熙攘攘却每个人都在孤独前行。归家时，精疲力尽再也想不起抬头看天上的月亮;夜深时，星星挂在高高的水泥盒子尽头再也走不进梦里。你开始意识到，或许父母曾经那些不可理喻的坚持，只是在追逐着自己心中最纯粹的东西，最纯粹的爱、最纯粹的梦想、最纯粹的灵魂，所以他们前赴后继、乐此不疲；你开始懂得，那些失去陪伴的夜晚和踽踽独行的清晨只是因为父母想要自己成为更好的父母，孩子成为更好的孩子。你是一个孩子时，你觉得有时候爱父母爱的委屈，等成为父母时，才发现你想藏起自己所有的委屈只想让孩子拥有最美好的父母。所以你像个战士，冲锋在生活的最前面，告诉孩子没什么可怕的；所以你像个诗人，行走在现实与梦幻的边缘，给孩子的童年写满浪漫的记忆；你要成为更好的自己，让孩子成为更好的大人。

我曾弄丢自己童年时追逐的那个月亮，如今却也成为了别人的月亮。愿你的孩子也有月可追，愿你也能给孩子一个“追月亮”的甜蜜梦境......